??? 10多年前我剛參加工作，有一天我值班時，來了一對父子做檢查。生病的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孩，精神萎靡，手抱著頭，十分痛苦的樣子。盡管男孩穿著臟兮兮的破舊衣服，但模樣很清秀，如果不是被病痛折磨，肯定是個機靈的孩子。男孩一側(cè)耳朵曾經(jīng)有過好長時間的流膿史，但家里并未給他治療，一直拖著就成了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。經(jīng)檢查，診斷是明確的：右側(cè)中耳乳突炎并發(fā)顱內(nèi)膿腫。病情十分嚴重，需要立即住院治療，甚至可能手術(shù)。

　　我把男孩的病情以及可能需要的治療跟他父親說了，他低頭沉默良久，然后說：“我們沒錢治，還是回去吧?！笨粗泻⒁粯哟┑闷破茽€爛的父親，我沒有生氣，只有心酸。我把男孩的病如不及時治療的嚴重后果跟他父親說了，他依然是沉默，然后說：“我們實在沒錢，來這里看病的錢和路費都是向人借的。”我急了，說：“再沒錢也要治??！拖不得的，會死人！”他聽到這話也沒有太大的震動，神情有些僵滯，看不出是悲痛還是無動于衷。最后，他說：“醫(yī)生，你是好人，可我們實在治不起?！彼虉?zhí)地要帶孩子回去。

　　當時天色已晚，父子倆是回不去了。我了解到他們是第一次來城里，人生地不熟，恐怕找不到住的地方。下班后，我便陪他們一起找旅店。我知道他們的艱難，幫他們找了家最便宜的旅店。住進店后，男孩一直坐在床上，縮成一團，腦袋一動不動靠著墻，用手緊緊地抱著。看著男孩痛苦的樣子，我的心無法不疼痛，再一次勸說男孩父親留下來治療。我說：“我可以先給你墊一點錢。”但他沒有答應(yīng)。我真的忍不住生氣了，說：“你這做父親的也真狠心，孩子病成這樣也不治！你不給孩子治，他真的會死的！”他重重地擦了把眼淚，說出的話卻是：“生死都由天注定，我也沒辦法?！甭牭竭@話，我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。

　　我?guī)е春褪麖穆玫瓿鰜恚⒆油纯嗖豢暗臉幼邮冀K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。這個可憐的孩子讓我無法釋懷，我來到街上，買了些點心和水果，又折回旅店，把東西送給他們。重新回到街上，沉沉的夜幕早已嚴嚴實實地落下來，外面風(fēng)很大，刮在臉上很痛，痛得我眼淚直流。

　　歲月再往前倒過去10多年，我也是五六歲的樣子。年關(guān)時節(jié)的一天，我和母親去村中一戶人家買豆腐。一進這人家，只見屋子里煙氣繚繞，水霧籠罩，一家人正忙得不亦樂乎。

　　母親牽著我的手來到灶前，看女主人在一口大鐵鍋上搖豆?jié){，男主人則站在一只大木桶邊給豆?jié){下石膏，灶膛里的火光將灶前的墻壁映照得一片通紅。在這一片通紅的火光中，一個小姑娘縮成一團，倚靠在墻角一動不動。她看上去精神萎靡，猶如一只病雞。小姑娘我很熟悉，她是我的玩伴。母親看著這可憐的小姑娘，心疼地問：“孩子怎么了？”她母親一邊干活，一邊漫不經(jīng)心地說：“前兩天還好好的，這兩天病了?！薄坝袥]有帶她去看醫(yī)生？”“你瞧我們忙的，哪有時間帶她去看??？也沒什么大病，就是傷風(fēng)感冒，我們給她吃了點藥。”

　　小姑娘究竟沒有好過來。兩天后，她死了。那天正好過大年，鞭炮聲在村子里此起彼伏。她母親哭喊著用一張舊草席把她那小小的尸體卷裹起來，在山后一個荒草萋萋的小山窩里草草掩埋了。來年春天，瘋長的野草很快就把那抔小小的黃土湮沒了。